李隆基去世之后,凉城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。
家家户户门前竖起白幡,宫所之中更是白丧连绵。
皇帝驾崩,承氲殿中,先是进行了初终仪式。
在这之后,宗府在大殿后方新建成的停柩殿内置灵座、治棺椁,李隆基的尸体移柩于此,开始停灵。
李隆基的遗诏之中,将周钧收为义子。
周钧在宗室皇谱之中,也得赐李姓,被写作了李钧,成了大唐的第八位皇帝。
只不过,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,更加在意的是周钧何时能够登基继位,对于更名一事,反而鲜有人在意。
按照诏书中的敕令,李隆基停灵于新殿之时,周钧身为继位人,要为其守灵三日。
天寒地冻,再加上灵堂空旷,万春公主以及不少皇室成员提出,想要陪同周钧一起守灵。
只不过,这一请求,被高力士拒绝了。
高力士的理由也很简单,先皇去世时,指名点姓由继位人来守灵,其他人不可行僭越之举。
得知这一消息后的周钧,安慰了妻子,又直言得先皇之恩,才能继承皇位,遵照遗诏也是应当的。
就这样,周钧一人住进了停柩殿。
每日,除了三餐送饭,再无他人可以接近灵堂。
守灵三日,很快便过去了两日,一切都是相安无事。
停柩殿外,王翃和骆安源二人,分别领着亲卫和府卫,将整个大殿围了起来。
骆安源朝手中哈了口气,又跺了跺脚,对王翃说道:“过了今晚,只要再熬到日出,便是守灵结束。”
王翃扶着腰间的佩剑,任由雪花落在肩上,看向殿门内说道:“按照仪制,先皇去世,新皇最少也应守孝七日,之后才能登基称帝。换言之,丞相过完今晚,还有四日,才能称帝。”
骆安源:“不错,宗府便是这样说的,再过四天,丞相就能坐上皇位了。”
王翃皱眉说道:“希望这四天里,别横出什么事端。”
骆安源不在意的说道:“凉城内外,都是丞相的麾下……再说这停柩殿,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清查有数,哪里来的什么事端?”
王翃闻言,向停柩殿看了一眼,整个大殿南北三千尺,耗费上千工匠,用时五个月方才完成,瞧上去甚是气派,但王翃的心里,总是没来由的有些心乱。
与此同时,停柩殿中。
周钧盘腿坐在席团上,一手拿着书册,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袍子,看了一会儿书,将视线落在了内堂的灵柩之上。
停柩殿的建筑结构,取了道家的五行八卦之相,东南西北四个门堂,侧向的四处偏堂。内堂位于当中,是为整个大殿的正中心,阴阳双向又有天地二门。
周钧清楚李隆基喜好道家,故而将死后临时摆放灵柩的大殿,也设计成了这般模样。
看了眼蜡烛,周钧晃动了一下略显酸麻的脖子,想着明日就能离开灵堂,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。
守灵至后半夜,周钧实在支撑不住,找来厚褥,打算在内堂的墙角处,找个避风的地方,小憩片刻。
数日未眠,再加上身体疲累,周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。
迷迷糊糊之间,周钧隐约听到有声音响起。
强撑着睁开眼睛,周钧朝天花板看去,震惊的发现,不知何时,内堂上方缓缓落下无数根铁棍箍成的挡板,将整个内堂围成了一个犹如牢笼一般的监狱。
周钧大吃一惊,连忙站起身来,走向内堂的出口。
出口处被铁栏挡住,再也无法通行。
周钧又用手晃了晃铁栏杆,后者纹丝不动,牢固之极。
紧接着,原本摆放李隆基尸首的灵柩基座,突然发出一阵嘎达作响。
一团明火从基座升起,刹那间点燃了内堂的中央,将整座棺柩化为一片火海。
看到这里,周钧心中发冷,终于明白了李隆基的用意。
从头到尾,李隆基就从未想过要将皇位让给周钧。
老皇帝去世之后,新皇帝想要登基,必须要渡过至少七天的守孝期。
李隆基生前就打算,在这七天里,先是以身死为诱饵,使得周钧麻痹大意,再用守灵作为理由,将后者诱入灵堂,最后发动机关,拼得尸首不保,也要和周钧一起同归于尽。
只要周钧在登基之前死了,那么就算不得大唐的皇帝,李隆基就可以留下一份密诏,作为后手。
想到这里,周钧看向内堂当中的棺柩,恨得咬牙,但心中也清楚,眼下不是寻仇的时机。
他转身看向四周,开始寻找逃生的办法。
大殿空旷,内堂距离殿外的唐军,少说有百米之远,再加上夜晚风声呼啸,周钧即便高声呼喊,也无法引起外界的注意。
如果指望殿外的人,注意到内堂的火光,怕是周钧那个时候已经被烧死在了堂中。
内堂的火势越来越大,就连地板也开始逐渐冒烟,面临生死关头的周钧,深呼吸一口气之后,反而沉下心来,开始静静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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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堂降下的铁栏,由粗如儿臂的精铁打造而成,光是凭借人力,根本无法打开。
地板下方是坚土,短时间内想要挖开逃生,也不现实。
内堂之中,也没有什么能够躲避火势的封闭空间。
周钧思来想去,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棉布制成的被褥之上。
首先,周钧从棉被上撕下布条,再叠加摆放,接着取来饮水的盛壶,用水打湿棉布。
再来,周钧将湿布条,捆住两根铁栏杆。
最后用一根木棍作为撬棍,穿过湿布条,开始用力转动木棍,使得布条拉扯铁杆,令后者开始弯曲。
利用杠杆原理,周钧顺利扭弯了两处铁栏,在内堂被大火吞噬的前一刻,惊险万分的逃了出来。
当内堂大火升起来的时候,整个承氲殿都乱成了一团。
殿中驻守各处的军卒,发疯一般冲向灵堂救火。
原本早早睡下的杨玉环,此时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,向下人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!”
有婢女回道:“回娘娘,灵堂走了水!”
杨玉环心中一惊,连忙让下人服侍自己穿衣。
简单穿戴一番,杨玉环刚想向屋外跑去,就看见一群人堵住了寝宫的大门。
杨玉环看清为首者的模样,不由愣道:“是你?你来做什么?!”
在火烛的照耀下,高力士的半边脸孔忽明忽暗。
他向前踏了一步,进入贵妃的寝宫,并没有开口说话,只是向手下的内侍们使了个眼色。
高力士身边的太监们,得了指令,从怀中取出匕首,快步上前。
几个呼吸之间,杨玉环身边的侍女,血溅当场,尸横堂中。
杨玉环脸色煞白,看向高力士,沉默了片刻,问道:“灵堂的那把火,是你放的?”
高力士摇头道:“灵堂的那把火,是陛下放的。”
杨玉环不解。
高力士也不打算解释,只是说道:“陛下去世前,向老奴交待了,一定要将贵妃带上……”
杨玉环听到这里,睁大眼睛,五雷轰顶。
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,杨玉环哀声喝道:“我感念夫妻一场,特意赶回宫中,送他最后一程,他便是这样报答我的?!”
高力士从袖中取出白绫,对杨玉环说道:“陛下眷恋有加,乃是无上的恩宠,寻常人怕是欢喜都来不及,娘娘又何必发怒?”
被两名太监抓住手臂,强行按在一张椅子上,杨玉环大声怒道:“我就算是做鬼,也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!”
高力士:“大胆!”
说完,高力士拿着白绫,快步走到杨玉环的身后,捆住后者的脖子,轻轻说道:“老奴本来打算前些日子就动手,但无奈殿中尽是军卒,实在是寻不到机会,今日灵堂大火,终于能够完成陛下的遗愿了。”
杨玉环双眼发红,身体挣扎不停,口中骂道:“我真是瞎了眼,过去还顾忌着伦常,不忍与那个负心人一刀两断,其实早在马嵬坡时,我就应当与他恩断义绝!”
听见杨玉环指责李隆基,高力士心中怒盛,手上开始用力,口中也恨恨说道:“老奴早就劝过陛下,贵妃和杨家实乃唐室的祸害,应当防之远之,陛下偏偏不信,终于落到今日的田地……也罢,马嵬坡的未了之事,便由老奴今日来了结,也算是给陛下的在天之灵一个交待……”
白绫越拉越紧,杨玉环感觉胸腔中的空气,被一丝丝的挤了出去,生命也一点点的正在远去。
弥留之际,杨玉环忽然想起一个人的身影,脑海中顿时如同走马灯一般,播放出无数的画面和声音。
在这最后一刻,她终于顿悟了一些事情,一些隐藏在心底已久的事情。